次日靠晚,秋痕邀了痴珠,同到愉园。春镜楼早是绛烛高烧,红毹匝地。采秋一身艳妆,红豆、香雪也打扮得袅袅婷婷。秋痕点对蜡,向上磕三个头。采秋赶着还礼。荷生早拉着痴珠向水榭瞧梅花去。这夜四人喝酒行令,无庸赘述。
次日,荷生、采秋怕秋痕又来拜寿,转一早领着红豆,先到秋心院。此时痴珠才起身下床,尚未洗漱。秋痕为着要先往愉国拜寿,起得早些,也还妆掠才完,迎出笑道:“这挡驾的法儿却也新鲜。”便让荷生西屋坐下,自和采秋、红豆进南屋去了。不一会,跛脚领着掌珠进来,接着秋香、秋英也来了。
停了一停,小岑、剑秋同到,说丹-、曼云受了风寒。痴珠道:“事不凑巧,秋痕今天还备有两席呢。”荷生道:“就是通来,不过十一人,何必如此费事!”当下秋痕早调遣着跛脚和小丫鬟,在南屋里排下两席面菜。早酒大家都不大喝,就散了。秋痕领掌珠等,替荷生视起寿来。今日这一会,大家都有点心绪,所以顶闹热局,转觉十分冷淡:也有在月亮门外,倚着梧桐树喁喁私语的;也有借着调鹦哥,看梅花消遣的。
到了三下钟摆席,先前是两席,荷生不依,痴珠教秋痕将两席合拢。左边荷生独坐;右边小岑、剑秋;上首采秋居中,左掌珠,右秋香;下首痴珠居中,左秋英,右秋痕。红豆小丫鬟轮流斟酒。上了四五样菜,窗外微风一阵阵送来梅花的香。痴珠见大家都没话说,便要行令。小岑道:“采秋的令繁难得很,令人索尽枯肠。”因向掌珠道:“今日你说个飞觞,要雅俗共赏的才好。”
掌珠沉吟半晌,说道:“今日本地风光,是个寿字。”秋痕道:“昨晚行的百寿图,俗气得很,今日还讲这个?”痴珠道:“今日不说真的寿字,就不俗了。”剑秋道:“说个美人名。”荷生道:“美人名能有几个?”采秋道:“寿阳公主。”痴珠道:“孙寿。”荷生道:“还有没有?”小岑道:“有,有。花选上有个楚玉寿,不是美人么?”说得众人通笑了。剑秋团向掌珠道:“王寿我听说死了,真不真?”掌珠道:“他前月就死了。”秋痕道:“今天有人家不准说这个字,你和宝怜妹妹说了,各罚一杯酒。”剑秋道:“着,着!我该罚。”便喝了一杯。秋痕道:“宝妹妹也喝吧。”掌珠道:“我是跟他说下。”剑秋道:“是我累你,我替你喝。”
痴珠道:“我的意思,说个寿字州县的名何如?”大家想一想,通依了。痴珠道:“我起令。”便喝了一杯酒,说道:“福建福宁府寿宁县。玉桂喝酒。”秋香喝了酒。想了半晌,飞出一个“寿”字,说道:“荷生喝酒。陕西同州府永寿。”荷生喝了酒,说道:“山西太原府寿阳。”数是剑秋。剑秋喝了酒,说道:“四川资州仁寿。”数是掌珠。掌珠喝了酒,也想一会,说道:“秋痕妹姊喝酒。山东克州府寿张。”秋痕且不喝酒,将指头算一算,把酒喝乾,说过:“浙江严州府寿昌。该是采秋。”采秋喝了酒,说道:“直隶正定府灵寿。该是秋英。”秋英喝酒,想一想,说道:“江南凤阳府寿州。”小岑道:“轮了一遍,也没有个重说的,我喝吧。”喝了酒,说道:“山东青州府寿光。还给荷生喝了寿酒,收令吧。”荷生也自喜欢,红豆换上热酒,喝了。
时已黄昏,室中点上两对纱灯。秋痕上了大菜,出位敬荷生三杯酒,就要来敬采秋,采秋再三央告,秋痕只得来敬小岑、剑秋,二人各饮一杯,逐位招呼下来。
秋香、秋英便送上歌扇,剑秋道:“今天立春第二日,教他们只拣春字多的,每人唱一支,我们喝酒。他们有几多春字,我们喝几多酒,不好么?”荷生道:“好极!”回头瞧着红豆道:“你数吧。”此时傅家、冷家班长,都拿着鼓板三弦笛子,在院里伺候。秋香移步窗下,说声一剪梅”外面答应。笛声徐起,弦语激扬,鼓板一敲,只听秋香唱道:
“雾雾茏葱贴绛纱,花影窗纱,日影窗纱。迎门喜气是谁家?春老
侬家,春瘦儿家。”
大家喝声“好!”红豆道:“两杯。”于是斟了酒。
痴珠向秋痕道:“这一支是那一部的词?”秋香道:“紫钗记-议婚。”只听秋英唱道:
“香梦回,才褪红鸳被。重点植唇胭脂腻。匆匆挽个抛家髻。这春
愁怎替?那新词且记。”
大家也喝声“好”!红豆道:“一杯。”荷生道:“曲唱得好,只是春字太少,我们没得酒吃。”红豆笑道:“大家要多喝酒,我唱吧。”痴珠欢喜,便唤跛脚端把椅来,教红豆坐下。红豆背着脸,唱道:
“他平白地为春伤,平白地为春伤。因春去的忙,后花园要把春愁
漾。”
痴珠喝声“好!”剑秋道:“要喝四杯呢。”红豆起身斟酒,掌珠道:“我唱下一支吧。”唱道:
“论娘行出,人人观望,步起须屏障。但如常,著甚春伤,要甚春游,
你放春归,怎把心儿放?”
荷生道:“好,好!喝七杯。”采秋道:“如今够你喝了。”于是大家通喝七杯。
秋痕让点菜,痴珠道:“我在留子善家过冬,行的令是击鼓传花,也还闹热。如今要采秋想个雅的,随人爱说者说,不说者讲个词曲梅字吧。”小岑道:“我尽怕采秋的令,你们偏要他来闹。”痴珠向采秋道:“你尽管说。”采秋笑道:“你不怕繁难,我说两个令,你们商量那个吧:一是一字分两字,三字合一韵;一是二物并称,一奇一偶。”荷生道:“前一令还多些,后一令只有数件,留着想想,也觉有趣。痴珠,你吩咐他起鼓吧。”
秋痕早叫跛脚采枝梅花,递给痴珠,吩咐院子里起鼓。痴珠便将梅花给了荷生,教从他轮起。剑秋道:“我们讲了采秋的令,也还说句词曲才有趣。只不要限定梅花。”大家也依。这回是教坊们打的鼓,轻重迟速,有音有节,席上轮有三遍,花到秋英,鼓却住了。秋英喝了酒,说道:
“雪意冲寒,开了白玉梅。”
第二次从秋英起,轮到荷生,恰恰七遍,鼓声住了。荷生喝了酒,说道:“我讲个一字分两字,三字合一韵吧。一东的‘虹’字。”大家想一想道:“好!”合席各贺一杯。荷生说句词曲,是“伯劳东去燕西飞”
第三次的花,轮到剑秋,鼓声停住。剑秋喝了酒道:“我说个‘寿考维棋’的‘棋’字。”痴珠道:“善颂善待,大家贺一杯,荷生、采秋皆喝双杯。”荷生道:“喝一钟就是了,何必双杯。”剑秋说的词曲是“进美酒全家天禄”
第四次轮到秋香,鼓声停住。秋香喝了酒,说道:
“则分的粉骷髅,向梅花古洞。”
痴珠因吟道:“天下甲马未尽销,岂免沟壑长漂漂。”秋痕瞧着秋香一眼。采秋只唤起鼓。
这是第五次,轮到秋痕。秋痕喝了酒道:“我说个‘尺蠖之屈,以求伸也’‘伸’字。’大家也赞好,各贺一杯。秋痕道:“我词曲是句‘拿住情很死不松’。”剑秋道:“你不准人说这个字,怎的自说?该罚三杯。”秋痕没得说。痴珠替他讲情,罚了一钟。秋痕道:“我还说个本分的令,是:
单只待望着梅花把渴消。”
剑秋笑向秋痕道:“你还渴么?”秋痕道:“你又胡说!”
第六次又轮到荷生。荷生喝了酒,说道:“我如今讲个一物并称,一奇一偶吧:冠履。”小岑道:“妙!”大家也贺了一杯。荷生说句词曲,是:“去马惊香,征轮绕月。”
第七次轮到采秋。采秋道:“前一令我是‘衤韦衣’‘衤韦’字,后一令我说个‘钗环’”大家俱拍案叫妙,各贺一杯。痴珠道:“还有词曲怎不说?”采秋瞧着荷生道:“顺时自保千金体。”言下惨然。荷生更觉难受。大家急将别话岔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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